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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苔看篆字,薙草觅书堂——元友让永州打卡记

永州日报 | 2022-04-07 15:58:19

洋中鱼

打卡时间:唐大历四年(769年)、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宝历元年(公元825年)

打卡地点:浯溪、道县

光绪《道州志》卷四职官篇关于元友让的记载

《御定全唐诗》卷二百五二十八所载元友让《复游浯溪》

唐宝历元年(825年)元友让浯溪题刻拓片

《金石录》关于修浯溪记记载

古今中外,一个人与一座城市、一个村镇乃至大自然某处山水的结缘是很讲究缘分的。

有的城市和山水,一个人一辈子可能只去一次,因而显得弥足珍贵,甚至终生难忘;有的城市和山水,一辈子可能去若干次,反而显得平平淡淡,没啥稀罕。

永州之野的浯溪,原本是一方很普通的山水。不料,因一个人的慧眼、文章和其好友的书法而驰名千载。

此人便是两次出任道州刺史的中唐诗人元结,其好友便是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的“楷圣”颜真卿。

永泰二年(766年)三月,元结奉命再次出任道州刺史,从潭州坐船赴任道州,这是他第三次途经浯溪。在船上,他发现祁阳湘江岸边一处风景不错,想到前两次都是匆匆忙忙经过,未及造访,于是停船上岸。

他的脚印,如同历史的一方邮戳,重重地盖在了湘江之滨的这方山水之上,且在中国书法史的隧道里留下永久的回响。

山石高耸,下临清江,而山脚下流过的那条溪水,清清浅浅,映衬出草木葱绿。面对湘江波涛的那一片宽阔的悬崖陡壁,以及连绵的山体,令元结心花怒放,心底竟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将来退休之后要来这里结庐而居,沿溪种花,临水钓鱼,以追慕陶渊明的心境。

特别是当他看见那条溪水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派随从去打听,居然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

元结心想:既然没有名字,这应该是上天赐予我的了,那我就干脆把它叫做“浯溪”吧。“浯溪”,就是“吾之溪”,我的溪。元结还兴致勃勃地为它写了一篇《浯溪铭》。

第二年,他又写了《峿台铭》《痦亭铭》,与前者合称“三铭”,并请当时有名的书法家季康、瞿令问、袁滋分别用玉箸、悬针、钟鼎三种风格各异的篆体书写出来,刻在了三处摩崖上,成为“浯溪碑林”的开山之作。

大历四年(769年),元结在容州刺史兼容管经略使位子上干了才一年就因母亲去世而辞职守丧,把全家迁到祁阳浯溪,隐居于此。

家人中,包括他的夫人袁氏和两个儿子。小儿子元友让,彼时不到两岁。

《唐律疏议》载曰:“诸闻父母若夫之丧……丧制未终,释服从吉徒三年”。按唐代丧礼规定,子女应为亡故的父、母守丧二十七个月,如果守丧期间脱下丧服而穿上吉服,是谓“释服从吉”,意味提前结束守丧,这种非礼不孝的行为要被处以徒刑三年的重罚。

大历六年(771年),元结继续守母丧隐居浯溪,好友颜真卿从江西抚州刺史卸任北归,特意绕道来看他。元、颜两人都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中兴功臣,又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分别多年,此刻相见,十分高兴。

元结看见江边石壁,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就请颜真卿书将自己十年前的旧作《大唐中兴颂》书写出来,说要请人刻于崖壁之上。

颜真卿环顾四周,说:“建议你加点与浯溪相关的内容。”

元结觉得很有道理,就挥毫在原作后添加了以下内容:

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可磨可镌,刊此颂焉,何千万年!

颜真卿笑道:“很好!这样吧,建议还是把宣纸裁成一条一条的,我用一行两字的方式,书写全文。根据《说文解字》之义,在布局上采用字序竖行、行序由左向右展开排列的格式,而且用一些简体字,以区别于通常右行即直行从右往左书写的方式。”

元结鼓掌赞道:“好主意!”

颜真卿等元结和仆从将宣纸裁好后,挥毫而书,那姿态十分专注,如同两军对阵,自己挥手驾驭着千军万马,进行一场殊死搏斗,最终,一幅震古烁今的书法瑰宝《大唐中兴颂》跃然纸上。

元颜二人可能没有想到,他们这次合作的石刻,因元结的文、颜真卿的字、浯溪摩崖之石都很绝妙,被后人称为“摩崖三绝”。它因此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文化磁场,把中唐以降的历代书家和文人吸引来永州。

大历七年(772 年)春正月,元结守丧完毕,回到京师长安。就在朝廷正要对他重新任命时,不料他突然生病。四月,便撒手人寰。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818年)春季的某天,一艘客船载着一位年过五旬的官员及几个陪同者抵近浯溪。

船靠岸之后,官员下船,从江边拾级而上,走到《大唐中兴颂》摩崖石刻前,发现石刻上已经长出了苔藓,想起几十年前的前尘往事,禁不住潸然泪下。

他,就是元结的小儿子元友让。

浯溪于元友让,是朦胧的,也是清晰的。

说朦胧,那是儿时的记忆。当年父亲元结带着一家人隐居于此守母丧,元友让才一岁多。到后来离开浯溪时,元友让也不足四岁。他自然不记得那时的所见所闻,包括父亲的好友颜真卿在此书丹的情景,还有父亲跟永州本地朋友提起杜甫的唱和之作《同元使君舂陵行》。

但对于浯溪的鸟鸣虫唱,还有祁阳笔鱼的味道,多少应该有些印象的。

说清晰,就是眼前的景象。元友让在浯溪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心里感慨不已:峿台荆棘丛生,痦亭尘埃厚积,昔日的书堂已经坍塌局部,加上杂草横阻,难以进入。好在舅父袁滋书丹的《痦亭铭》保存很好,这带给他一丝欣慰。

水流万里,都可以追溯到最初的源头;树木参天,都能俯瞰自己的原始根系;而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忘记自己的故乡。

对于元友让来说,浯溪不是故乡,胜似故乡。

昔日的浯溪是元友让的人生起点,现今的浯溪也是他的人生中转站。浯溪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情感旋涡,而元友让只是一条小小的船儿,无法摆脱旋涡的吸引。儿时与兄长追随父母栖居在此,湘江的涛声、山石的倒影、草木的芳香、花朵的艳丽、溪流的莹澈、还有父母的教诲……这里的一切,早就融入了他的血脉。就算当时年幼的他没有什么记忆,却也无法否认骨子里滋生的浯溪基因。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历经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这里变化居然如此巨大!

轻轻抚摸《大唐中兴颂》摩崖石刻,想起当年父亲的好友颜真卿因为劝降而遭叛将李希烈缢杀,再联想到当年西川节度使韦皋病逝,其亲信支度副使刘辟自立为留后,授意众将上表,要求唐宪宗正式任命自己为节度使。而唐宪宗不同意,就命令舅舅、时任宰相袁滋为新任西川节度使,同时征召刘辟入京,担任给事中。不料刘辟抗旨不接受征召,拥兵自守,袁滋无法入蜀,只得悻悻而返!

元和元年(806年),宪宗采用宰相杜黄裳的建议,不设监军,任命杜黄裳推荐的长武都知兵马使高崇文为左神策行营节度使,引军八战皆捷,长驱直入成都,追刘辟至吐蕃,生擒刘辟,送京处斩,西川之乱遂平。

元和九年(814年),类似剧情在淮西重现。当时的彰义军(淮西)节度使吴少阳逝世,其子吴元济隐匿不报,直接接掌军务、继续拥兵自立。唐宪宗果断以大臣严绶为蔡、申、光招抚使,兴兵讨伐吴元济。元和十二年(817年),唐将李愬率领奇兵以漫天风雪为掩护,突袭蔡州,一举端掉吴元济老巢,终结了持续四年的淮西叛乱。

回想起大唐的苦难,元友让不由得感叹:历史何其相似!大唐的理想,大唐的浪漫,大唐的气象,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动乱折磨得千疮百孔,根基被彻底动摇!

想起父亲与颜真卿在“安史之乱”中的表现,以及他们的人生结局,还有现任湖南观察使、舅舅袁滋对自己的关照,对比眼前的浯溪景象,元友让感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他有感而发,写下一首诗《复游浯溪》:

昔到才三岁,今来鬓已苍。

剥苔看篆字,薙草觅书堂。

引客登台上,呼童扫树旁。

石渠疏拥水,门径斸丛篁。

田地潜更主,林园尽废荒。

悲凉问耆耋,疆界指垂杨。

为了不愧对父亲的在天之灵,元友让拿出一笔钱,委托陪同的祁阳县令豆卢归修复旧居。

追循父亲的足迹,来到父亲昔日的任所道州,元友让创造出道州历史上的一个奇迹:父子皆在此任职。

尽管长史是刺史佐官,没有什么实权,但对于元友让来说,从宝鼎尉到代任道州长史,这无疑是一种升迁。大致相当于从现在的副县(处)级,直接提拔到了副市(厅)级。

至于元友让在道州任期内有没有作为,文献中找不到相关记载。在我看来,如果不是他舅舅的推荐,加上他在浯溪写下的这首诗歌,可能后人都不会知道他的名字。就像他的哥哥一样,如同一颗尘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浩瀚的官员之中。

古人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事实上,很多家族由于子不如父,两世而斩了。

元友让由于请人修复旧居,加上所写的一首诗,因而在浯溪、在永州乃至中唐的历史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是年冬天,元友让请假回老家探亲,便到祁阳浯溪看看旧居修复得怎么样了。恰遇韦词由道州司马移佐江州,途经浯溪,也登陆参观。韦词原本是朗州刺史,因奉法不谨,于去年五月谪居道州。两人在道州共事将近一年,结下了深厚友谊,不意在此相遇,格外高兴。

更有趣的是,祁阳县令豆卢归等人的陪同下,旧地重游。看见修复好的旧居,元友让十分高兴,他给韦词讲了修复的缘由,豆卢归介绍了修复过程。

而韦词也被元氏父子对浯溪的痴情所感动,就写了一篇《修浯溪亭记》,内容如下:

元公再临道州,有妪伏治乱之恩,封部歌吟,旁浃于永。故去此五十年而里俗犹知敬慕:凡琴堂水斋,珍植嘉卉,虽欹倾荒翳,终樵采不及焉。仁声之感物也如此。

今年春,公季子友让以逊敏知治术,为观察使袁公所厚,用前宝鼎尉假道州长史,路出亭下,维舟感泣。以简书程责之不遑也,乃罄撤资俸,托所部祁阳长豆卢归修之。

后假归,喜获私尚。会余亦以恩例,自道州司马移佐江州,帆风檝流,相遇于浯溪。寒暄毕,宝鼎竦然曰:“兹亭创治之始,既铭于崖侧矣。至于水石之势,咏赋所及,则家集存焉。然自空阒,时余四纪,士林经过,简翰相属。今圬塓移旧,手笔亡矣。将编于左方,用存此亭故事。既适相会,盍为志焉?”余嘉其损约贫寓而能以章复旧志为急,思有以白之,故不得用质俚辞命。

元和十三年十二月六日江州员外司马韦词记,

余以朗州刺史奉法不谨谪佐于道,去年五月四日维州于此,负罪奔波,不及题记。故于简书之。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年关在即,两人不敢在浯溪久留。在元友让的心愿基本完成之后,他们结伴离开。

客船的风帆下,是元友让和韦词并肩而立的背影,随着湘江北去而渐渐消失在天地间。

山石如棒,溪水如线,牵引着元友让这只“风筝”。

仿佛冥冥中注定,无论元友让在官场如何滚打摸爬,都挣脱不了浯溪的牵引。

七年后的宝历元年,年届花甲的元友让厌倦了从政,像他父亲一样从外地任所回到了第二故乡浯溪,闲居于此。

漫步在浯溪的山水之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元友让决定把韦词的《修浯溪亭记》刻成活碑,以铭记自己对浯溪的情感。他找来在祁阳县任职的襄阳人罗洧,请他帮忙书写;又找来擅于刻石的陇西人安政兴,请他帮忙刻石,并附注如下:

宝历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浯溪山客元友让建,襄阳罗洧书,陇西安政兴镌。

这方石刻,原本嵌在《大唐中兴颂》石刻的左上方,仿佛浯溪皇冠上的一颗钻石,熠熠生辉。只是在经历了千年风雨之后,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突然失踪,如今只剩拓片,真让人感到惋惜。

所幸的是,浯溪的山山水水,就此记下元友让在大历四年(769年)、元和十三年(818年)和宝历元年(825年)三次打卡斯地的痕迹。那莹澈的溪水里,依然收藏着他们父子的倒影;那平平仄仄的石板上,依然收藏着他们父子的足银;那高高的密林里,依然收藏着他们父子在不同年份与友人交谈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元氏父子忧国忧民的精神,已与这里的山水草木融为一体,且永世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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